第364章 开宗立派!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长夜风过字数:4394更新时间:25/04/27 01:01:15
“我看了你写的关于鲁迅先生的文章,那篇《为失败者的鲁迅》。”
“那是我几年前参加高考时写的,还不够成熟……”
“正因为不成熟,才足够真诚啊。我以为先生已经被中国文坛遗忘了,想不到一个年轻人让大家又想起了他。”
“其实先生从来没有被遗忘,我们有时只是羞于再想起吧。”
“哈哈,你这句话说的,比‘遗忘’更加尖锐啊……但想必先生如果看到今日之中国有张潮桑你,也会十分欣慰吧。”
……
这是「中国青年作家访日代表团」来日本的第一天,在东京的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大堂里正播放着张潮和大江健三郎谈笑风生的电视画面。
几乎所有人都移步到电视底下,驻足观看。
无论是张潮,还是大江健三郎,都足以成为吸引他们的理由。
张潮说中文,自然听得懂;大江说的日语,虽然听不懂,却也有学过日语的伙伴代为翻译。
即使在国内就已经听说了张潮在日本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只有来到了日本,才能具体感知到这个“不小”,到底有“多大”。
出了机场,坐在接机的大巴上,小电视就在播放张潮如何把石原慎太郎气到两次抢救的新闻专题片。
进入市区,偶尔看向大巴窗外,大楼的电子屏幕上也时不时闪过张潮那张表情永远似笑非笑的大脸。
下了大巴,酒店旁边的书店门口,摆放着《你的名字》《刑警荣耀》的大幅海报,还有张潮的新书预售海报。
甚至还时不时能看到有日本的校服少女在海报旁边与张潮立绘合影。
现在进了酒店,随机播放的电视里是「日本电视台」的张潮访谈专题片,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与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新感觉派”文学大师大江健三郎亲切对话。
代表团的年轻作家们,简直以为来到了特意为张潮打造的游乐园里,不然怎么在哪里都能见到他。
听说这次行程有个环节叫「中国当代文学在日本」,主要由张潮来主持……
“干脆改名叫「张潮在日本」好了……”双学涛憋着笑,小声和身边的马伯慵嘟哝道
马伯慵也很无语。张潮多能搞事,他作为「潮汐文化」的资深员工,自然心里有谱;但是张潮在日本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力极限。
即使看过了张潮近段时间的全部采访、演讲,他还是觉得这事很魔幻。
过了好一会儿,马伯慵才道:“我现在知道为啥他非要我们俩扔下手头的工作,跟着一起来日本一趟。”
双学涛一愣,问道:“不是让我们来日本拓展下业务,看能不能约点稿子吗?还能为什么?”
马伯慵指了指电视上的张潮道:“他肯定是觉得在日本秀了这么久,不能在熟人面前装逼就很没意思,特地把我们叫过来看他表演!”
双学涛:“……”还真像他会干的事情。
这时候张越然伸手拍了一下马伯慵,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意思是不要打扰大家看张潮与大江健三郎的对话,马伯慵和双学涛都知趣地闭了嘴,专心看起电视来。
“其实我是在渡边老哥找我以后,才匆匆忙忙地找了一本你的来看,是和《刑警荣耀》一起出版的《少年的巴比伦》,好像是你19岁的时候写的?”
大江健三郎一边说着,一边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本书,正是刚刚所说的《少年的巴比伦》。
“是。那是一篇杂志约稿,我写了大概一个月,写的就是我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张潮也有些感慨,这本是他纯文学的第一次尝试,还有些幼稚,在国内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
大江摩挲着书的封面,缓缓道:“好像所有作家都是从身边写起呢……从这本书里,我看到了张潮桑你有一种其他年轻作家极少具备的特质——
一种年轻的沧桑感。”
张潮眼神一凝,认真地看着大江。
大江也注意到了张潮的眼神,“呵呵”笑了一声后道:“看来我说对了啊。这部《少年的巴比伦》虽然有着复杂的写作手法,但我觉得你始终与里的人物——无论是陆小路,还是蓝白——保持着一段距离。
作家总是会与自己笔下的角色共情,但你似乎会在人物真正进入你的内心前将他们拒之门外,然后隔着一面‘单向玻璃’来窥探他们的生活。
这种距离,又不是海明威那种如拍摄纪录片般的冷峻,又能切实感受到你对人物的关注是有温度的……
真是一种奇妙的阅读体验,你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找到了一种极佳的平衡。”
张潮沉默下来,他被大江健三郎的敏锐深深折服。身为世界顶尖的文学奖,他拥有着作家中都极其罕有的文字触觉,只看了他一部作品,就把握住了张潮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特质。
身为重生者的他,一方面热烈地拥抱生命,另一方面却也对这个世界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给予他一种始终处于“事件之外”的视角特点——张潮的,要么使用「第三人称」,要么在使用「第一人称」时,“我”也不是主角,而是旁观者、叙述者,和偶尔的同行者。
但是张潮又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游离于故事之外,反而会成为约束故事内核向着自己希望方向生长的框架——这种“全情投入”与“有限参与”并存的创作态度,构成了张潮这些年写作的内在支撑力量。
张潮自己当然有所察觉,但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大江健三郎是第一个察觉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张潮才微笑着道:“其实我管这叫「不在场主义」。”
“哦?”大江健三郎眼睛一亮,语气也变得有些兴奋:“这是出于你自身创作经验的总结?”
这时候负责给代表在前台办理入住的地接人员过来对年轻作家们道:“大家赶紧过来领房卡,早点放好行李……”
话没说完,就被几道恼怒、犀利的目光给把剩下的内容憋回了肚子里。
这里都是作家,当然明白这场访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连渡边恒雄这个访谈者也不再插话,把舞台完全交给了张潮和大江两人——
张潮这是要在这次的访谈中提出一种全新的文学概念?
想到这里,这些年轻的作家们都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张潮的作品销量和他的影响力迭加,可以想象,这个概念今后会有多少跟随者,若干年后,最终变成一个文学流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真正的“开宗立派”啊!而且是当着大江健三郎的面!
在“新感觉主义”宗师面前宣布“不在场主义”要登上文学的舞台——这可是要写进文学史的大事啊!
怎么舍得错过这个关键的瞬间?
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只听张潮缓缓道:“我认为,作家在虚构某个故事的时候,最好与这个故事的蓝本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可以是听人转述、或者查阅资料、或者干脆从某次阅读或交谈中得到的启发,他本人一定不能在这个蓝本中存在过,甚至不能是见证者——也就是我说的‘不在场’。
只有‘不在场’,他才能摆脱‘亲历者’的局限,用一种更加客观,更加冷静,也更加深邃的思维在蓝本之上虚构整个故事。”
大江健三郎兴趣越发浓厚,问道:“不在场……这倒是令人意外啊。不过细想确实有道理呢——‘在场者’本身就是事件的‘共谋者’,亲身经历也会让自己的情绪被‘污染’。
如果从占有文本的角度来看,也许‘不在场’比‘在场’更全面。这真是反常识的一种领悟啊!”
大江这是认可这种理论了?
虽然不算太意外,但是众人还是难以置信,恨不得搓一搓自己的耳朵,看有没有听错。
张潮点头同意道:“我第一次感知到原来自己是用这种心态创作的时候,也十分诧异。毕竟‘经验与虚构’是文学,尤其是的永恒命题。
每一个创作者都试图平衡两者之间的重量。但经过《少年的巴比伦》《刑警荣耀》这些作品的创作,我认为作者与素材之间必须保持必要的审美距离,这种距离不是简单的物理疏离——
而是通过叙事媒介的过滤、记忆的发酵以及文化转译的过程,使作家获得超越亲历者视角的创作自由。
当作家摆脱‘在场者’的身份枷锁,想象力方能突破经验主义的牢笼,在现实蓝本之上建构更具普遍意义的艺术真实。”
大江健三郎听完以后,在兴趣之余,更显得惊讶了:“看来你对自己这套理论的总结,已经十分完善了?”
张潮道:“大概一年前我就在思考「不在场主义」,我已经和自己对话了无数遍,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说出来。”
大江深思了一会儿,进一步问道:“其实你的「不在场主义」还有一层——如果一个作者在处理蓝本的时候太过于投入,即使他在实际经验中是‘不在场’的,但在心理层面上,已经成为了‘在场者’,也就无法做到你说的构建。”
张潮闻言不禁坐直了身体——大江不愧是大师,有些话自己没有说,人家就想到了——认真地道:“是的。‘不在场’最重要是心理距离、情感距离,而非物理距离。
「不在场主义」不排斥情感介入,而是情感必须经过淬炼,不能是一种不由分说的共情、不由自主的倾注、不胜其烦的宣读……
其实这也不是我个人的创作经验,而是很多伟大的前辈已经实践过了——只不过他们的声名太煊赫,创造的文学概念太耀眼,导致这种具体的‘技巧小道’,没有被关注。
我是个小人物,只不过把从他们的字间行隙里漏下来的金子扫到了一起而已。”
大江健三郎哈哈笑道:“这么谦虚可不像你,张潮桑!石原要是还能醒过来,看到你用这样地态度说出这种话,说不定又要昏厥过去。”
张潮认真地道:“在真正伟大的作家面前,谦逊不仅是一种美德,还是对文学本质的敬畏。”
大江好奇道:“那你说说,是哪些作家启发了你?”
张潮慢慢地一个一个梳理道:“首先是卡夫卡。卡夫卡从未到过美洲,甚至不会英语,却凭借布拉格犹太社区的经验,在《美国》中创造出比现实的美国更具预言性的现代空间。
他告诉我,文化距离会迫使作家放弃表象描摹,转而捕捉文明内在的特征。
然后是翁贝托·埃科的《玫瑰之名》,这部里,作者设置了四重叙事框架,通过现代学者、中世纪译者、修士手稿、当事人见闻,构建了层层迭套的叙事迷宫,使真相始终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
他告诉我,多层级叙事结构可以消解单一视角的局限性……”
大江健三郎插话补充道:“《少年的巴比伦》就有《玫瑰之名》的影子。”
张潮笑道:“是啊,那是我的初次尝试。”
大江道:“很难想象以你的年纪,怎么会读这么多的书——尤其是埃科。他很有名,但是如果对欧洲文化、符号学、神学……这些深奥的知识没有一定的了解,《玫瑰之名》其实没有那么容易阅读。”
张潮道:“其实我并没有全部读懂——我只从读懂的那部分,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江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道:“还有谁?”
张潮“哈”得出了一口气,道:“实在太多了——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前,刻意将童年听闻的家族故事搁置了二十年;纳博科夫用英语写作;福楼拜在塑造包法利夫人时,通过大量查阅社会新闻与医学档案替代个人经历……
哦,还有海明威,他的电报体写作本质上是种不在场策略——删除主观形容词,用动词链条构建客观场景。这种语言洁癖帮助他抵御了记忆的潮涌,这才培育出了冰山般的叙事张力。
太多太多了,我数不过来——我不是在建筑一个‘空中楼阁’,而是你们——大江先生——你们这样的伟大作家,已经在不经意间搭好了框架。
而我做的,只是踩在梯子上,伸手去摘那个苹果而已。”
大江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于他这样一个一向严肃,甚至有些阴郁的严肃文学作家来说,这样的“失态”并不多见。
效果之后,大江对张潮道:“并不是我们搭好了梯子,而是只有你看到果子,还发现了梯子。「不在场主义」、「不在场主义」……”
大江嘴里一边念叨着,忽然站了起来,对观众道:“「不在场主义」是由在场的各位见证产生的。人生中能够亲眼目睹一个全新的文学理念诞生,是一件幸运的事!”
说罢,带头为张潮鼓起掌来。很快,现场的掌声就响彻了演播厅,也响彻了代表团所在酒店的大堂。
围在电视机前的众人,此刻仍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张潮的「不在场主义」,就这么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盖章认证了?
这都什么网文才有的情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