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我为石原知事代言!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长夜风过字数:5441更新时间:25/04/27 01:01:15
八王子医院的门口史无前例的热闹,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
不仅有近百名记者守在这里,长枪短炮地等待张潮出现,还有两支队伍扯着横幅隔空对喊。
一支队伍几乎全是六十岁往上的老头,他们的口号是:“驱逐张潮!”可惜年纪大了,喊了两嗓子就得停下来歇一歇,看着身体不老好的样子。
另一支队伍则复杂得多,有男有女,年龄最小的看起来只有20出头,最大的则有五十多岁,横幅写什么都有:“支持都市正义!”“石原下台!”“歌舞伎町牛郎张潮应援总会!”“张潮”……
比较特别的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里就有李小牧,瘦高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
医院的头都大了,几次劝导都没能把人群劝散,反而有更多好奇的人围拢了过来。
无奈之下,医院只能派出人手,同时报警,与警察们一起将记者和示威队伍用活动护栏隔离开,避免影响其他人。
下午三点整,众人期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初秋和煦的阳光下——
只见他一身深色的休闲装,蹬着运动鞋,拎着一个大大的果篮,孤身一人踏着落叶走了过来。
记者们和示威队伍连忙向张潮涌去,几乎要把医院、警察组成的防线挤垮。
“张潮桑,你是来向石原知事表示歉意的吗?”
“你给石原知事的信件是继续向他邀战吗?”
“你最想对石原知事说的话是什么?”
“你会收回石原知事是「政治牛郎」的比喻吗?”
“石原知事的家属声明不见客,你今天是来作秀的吗?”
……
由于有“前车之鉴”,所以各大报社这次派出的记者英语口语都比较好,免得到时候鸡同鸭讲。
反而是那些示威队伍,嘴里叽里呱啦喊的都是日语,虽然两边都很大声,但张潮一点也没听懂。
这时候李小牧灵机一动,和自己带来的人马交代了一句什么,然后带头大声喊道:“支持张潮,反对‘净化’!”
他身后的队伍也用口音声音的中文喊起来:“支持张潮,反对‘净化’!”
这下就连张潮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了,转过头看了李小牧一眼——而顺着他的目光,许多记者的镜头也对准了李小牧和他的队伍。
李小牧见状更加兴奋了,喊的也更加歇斯底里:“支持张潮,反对‘净化’!”
他之所以会喊这个口号,是因为石原慎太郎在担任东京都知事的时候,曾经提出「环境净化作战」,主要针对的就是歌舞伎町,警察三天两头去扫荡。
这让李小牧这样的从业人员受到了极大影响。
石原如果真能被张潮气死,恐怕歌舞伎町要来个「八折大酬宾」庆贺!
张潮不知道“净化”是什么意思,但对李小牧的印象又深了几分。这家伙的嗅觉还真敏锐,上一世就知道他后来跑去选东京地区的议员,这一世恐怕这个时间会提前。
毕竟对一个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人物来说,今天这样的亮相已经高规格待遇了。
张潮一路走到八王子医院的门口,忽然转身对所有人道:“今天,我是抱着沉重的心情来看望石原知事的,也有很多话想对石原知事说,还请大家原谅,我不能接受采访。
接受采访,今天这次探访的性质就变了。感谢大家的关注!”
说罢,鞠了个躬。
众人:“……”你这一早上的又是医院前台留言、又是东京都厅留信的,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这句话当然不会让记者们退散,不过也让众人都安静了一些。
张潮又转过身,想继续往医院里面去,只见感应门一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穿白大褂、面容严肃,满头白发,看起来在医院地不低;
另一个则身穿西装,神色愤怒,大概50岁左右,眼神不善地盯着张潮。
白大褂上前一步拦住了张潮,用英语说道:“张潮先生,我是八王子医院神经内科的主任植田慎司,也是石原先生的主治医生。
石原先生今天不方便接受探视,还请你回去吧。”
西装男则用日语挑衅地喊了一句。
张潮没理那个西装男,而是对植田慎司道:“植田医生,石原知事不是已经清醒了吗?昨天我还看到新闻说自民党的总裁都来医院看望过他了。”
植田慎司神情依旧严肃,声音也丝毫没有情感波动:“石原知事虽然已经醒了,但是非常虚弱。昨天的探望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所以最近都会闭门谢客。
此外,您并非石原知事的亲属,探视他需要得到亲属的同意。”
说着,略略向西装男侧了侧身子,继续道:“这位是石原先生的儿子石原伸晃,他也不同意你今天探视他的父亲。”
西装男又用日语吼了一句,植田慎司听完后对张潮道:“石原伸晃先生让你赶紧离开。所以很抱歉,今天只能让你白来一趟了。”
张潮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那看来只能这样了,这篮水果,你可以帮我转交给石原知事吗?”
植田慎司为难地看了一眼石原伸晃,石原伸晃又吼了一声,植田慎司只能转头道:“石原知事的身体状况吃不了水果,还请你带回去吧。”
张潮闻言立刻转过身来,对身后翘首以盼的记者道:“大家看到了,我本来有许多话想对石原知事说的,既然他的儿子不允许我探望他,那我只好把这些话和大家说。
希望石原知事能通过电视、报纸,或者亲朋好友的转告,知道我的真心诚意!”
记者们一阵哄笑。
植田慎司、石原伸晃:“……”合着我俩只是你PLAY的一环是吧?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植田慎司又对张潮道:“这里是医院,你在这里会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困扰……”
话还没有说完,张潮就道:“所以贵医院应该有会议室,或者媒体采访中心吧?这样堵在门口确实不是办法。”
植田慎司:“……”
10分钟后,张潮坐在八王子医院最大会议上的上首,记者们则把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张潮这才满意。
如果没有示威队伍,他还真想就堵着八王子医院的门口把采访做了。
他早就打听过了,在日本,像八王子医院这样的大医院是没有门诊的,只接受下级医院的转诊,急诊也不在这边,所以相当于一个超大的住院部。
坐定以后,一个记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张潮先生,你刚刚说有很多话想对石原知事说,请问是什么话?”
其他记者也连忙问道:“是想向石原知事道歉吗?”
“石原知事中风你觉得自己要负多少责任?”
……
张潮抓了一把话筒在手里,等记者们安静下来了才说道:“我确实想道歉……”
记者们一阵惊呼,来之前他们都有做过功课,知道张潮在中国、在美国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别说道歉了,让人社死都算轻的。
石原慎太郎要做第一个让张潮道歉的男人?那他这风中的不冤哪!
大家屏气凝神,拉长耳朵,不敢放过张潮说的任何一个字。
张潮顿了一顿,继续道:“既然石原知事身体有恙,那就由我代表他,向文学、向东京市民,乃至向全日本国民——道歉!”
“纳尼?”上百位记者异口同声,满眼不解地看着张潮。
知道你张潮会整活儿,但也不是这么整的——且不说你一个中国作家,凭什么替一个日本人道歉;就说石原可是被你活活气中风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现场不乏有来自右翼媒体,属于支持石原那一派的记者,立刻就质问道:“石原知事被你刺激到中风住院,你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竟然还口出狂言,实在……”
张潮面不改色心不跳,打断对方发言道:“石原知事被我刺激到中风,你有证据吗?”
记者大怒道:“你形容他是「政治牛郎」,难道不是这种侮辱让石原知事气急攻心才中风的吗?”
张潮奇怪地道:“石原知事是在我演讲完了以后才进入场地的,我的发言他可能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政治牛郎」这个比喻让他中风的?
我觉得他中风另有原因!”
那位记者不依不饶,追问道:“狡辩!彻头彻尾的狡辩!”
张潮平静地道:“石原知事一生的文学创作都充满了性和暴力,他又是那么热衷于用带有性象征的词汇来形容他人,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记者一时语塞。石原口无遮拦是全日本都知道的事实,“情妇”“阉掉的狗”只不过是他近来出名的言论,50年的文坛、政坛生涯里,他的粗俗发言集合起来可以出本书。
张潮轻笑道:“我为什么说自己能代表石原知事?你们不觉得「政治牛郎」这个比喻特别有他的风采吗。某种意义上,虽然立场完全不同,但我才是石原知事的知己啊——
这也许那句老话所说——「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所有人都无语,不过细品一下,形容对手是「牛郎」或者「男公关」,还真是石原能干的出来的事。
记者并不甘心,继续问道:“我看过你在中国、在美国、在香港的所有采访记录,几乎从来不用这种词汇。
所以你是故意的!”
张潮轻轻“啊”了一声,疑惑道:“真的吗?我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记者很肯定地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张潮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道:“中国有句老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大概的意思就是同样都是橘子,长在不同的地方,味道也变得截然不同,一个又香又甜,一个又苦又涩。
来到石原知事执政的城市,我的风格也变得‘石原’起来。原来如此啊……”
记者:“……”
张潮道:“所以石原知事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比喻修辞打倒?他病倒另有原因。他知道了那天我的演讲内容以后,心存愧疚。”
记者们愣住了:“愧疚?石原这个人会有愧疚?”
张潮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而是继续道:“是的,愧疚。还记得我演讲的主题吗?「世界文学正在失去东京」。
身为文学家和东京都知事的石原先生,应该对此深有感触吧!否则他又怎么会临时决定上台?想必他也对我的讲话感同身受。”
所以他是怀着对文学、对东京市民、对日本国民的愧疚,想要上台道歉。
只是没想到,因为歉疚之意太过于浓烈,导致心脑血管难以承担,所以在道歉的话语出口前就破裂了。这才是石原知事病倒最合理的解释啊!
他不是为了个人的恩怨而倒下,而是为了他的政治事业、为了他的城市、为了他的国家而倒下的!
石原知事的身体虽然倒下了,但是他勇于承认错误、敢于承担责任的精神,站起来了!”
记者们:“……”好好好,好话赖话你全说了。
张潮这番话说得明明全是歪理,但偏偏又都在站在“夸”石原慎太郎的角度上,即使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但却很难找到反驳的角度。
即使是右翼媒体的记者也哑口无言,更不敢再胡乱发话了,生怕再被张潮绕进去。
这时一个《朝日新闻》的记者怯生生地问道:“那……那你说说具体要替石原知事道歉什么?”
张潮义正词严地道:“作为最了解石原知事的代言人,我想,首先要替石原知事向被他侮辱的文学道歉。
石原知事和我一样,都是以文学家的面目出道,但是在24岁那年,他用《太阳的季节》拿到芥川奖之后,就走上了一条与文学精神背道而驰的道路——
文学是什么?文学可以伟大、可以鄙琐,可以神圣、可以卑污,可以宏大、可以细碎,可以崇高、可以渺小,可以是一代人的凝望与回声,也可以是一个人的绝望与彷徨……
但无论如何,它都必须真诚!
24岁的石原在他的里刻画了「太阳族」的迷惘、失落、痛苦、无助,虽然充斥着暴力与性,但也算给日本的文学史留下经典的形象。
可很快,石原知事就发现了藏在文字之中的魔鬼——它可以操弄人心,可以攫取权力,可以实现野心……
然后他就这么去做了。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世界文学正在失去东京」。
想想看吧,当年这些信仰他的年轻人们长大了,却发现自己在石原知事的宏大叙事里是‘不能生育的罪人’,是‘啃食老人的废物’,是‘被阉割的狗’。
石原知事当然觉得有资格这么说——他不仅有四个孩子,甚至还和一位东京银座的高级陪酒女郎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不仅没有‘啃食老人’,反过来让自己的儿子从政,让他年轻轻轻就当上了议员,想必今后也会参选东京都知事吧;
他确实没有‘被阉割’,早早地侧身政坛,甚至成为政客里的财阀,用那些过激的政见来表演勃起。
可他治理下的东京,却不断削减属于年轻人、属于未来一代的福利,把他们抛到网吧的隔间、胶囊旅馆和50年代的団地公寓里。
而他呢?正和那些他曾经在作品里痛恨、批判的‘大人物们’,坐在法国餐厅里,一起喝着像血一样红的葡萄酒,吃着血淋淋的三分熟牛排。
把《斯巴达教育》当成男性成长指南的日本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这才是阉割整个民族的宣言书;
那些被《日本可以说不》激发的虚假热血,不过是政客在美国驻军阴影下的意淫高潮。这种把民族创伤变成政治春药的写作,让每个字符都散发着神社香火钱的铜臭。
这种对读者的戏弄、背叛,就是石原知事对文学犯下的第一宗罪。”
张潮严肃地环视了一遍记者,他身材本来就高大,又坐在象征领导权威的上首位,所以目光的压迫感十足,记者们大气都不敢喘息,只能听他用严肃的语调继续道:
“他对文学犯下罪的还不止这一宗——文学,是历史某个瞬间的缩影;而历史,则是映照一切现实的镜子。
你可以正视它,也可以回避它,甚至可以试图砸碎它,但你永远无法摆脱它。历史叙事是所有文学叙事中最庄严的一种,因为它的参照物太丰富,也太厚重了。
但石原知事却一直以轻佻、傲慢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历史叙事——他支持的电影《吾为君亡》里将神风队描绘成樱花殉道的诗人,他在《挑战》中将大屠杀美化成‘必要的惩戒’……
我知道,石原知事的青少年时代,接受过旧日本的军国主义教育——那样的教育,到底给日本、给亚洲、给世界带来了什么,历史就在那里,无需我重复言说。
无法正视并反思自己青少年时代接受的错误教育,并且试图将这些破损的精神烙印加诸在新一代的脑子里,是一种深层次的软弱。
他就像一个得了传染病的病人,不仅不接受治疗,还要走到街上对着每一个路人大喷口水。
文学,成了他传播‘思想瘟疫’的媒介,他的所作所为让侵华生化部队的活体实验报告都显得像田园牧歌。
这种对历史叙事的亵渎和利用文学污染精神的行为,是他犯下的第二宗罪。”
张潮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块一样冰冷:“所以,我必须代替石原知事向文学的未来道歉。
当他在东京都厅用教育预算豢养历史修正主义团伙,当他把教科书里的三十万冤魂删改成‘未经核实的传说’,这种用权力篡改记忆的暴行,让奥斯维辛的焚尸炉都显得过于直白。
石原先生证明了文字不仅能杀人,还能把屠夫的围裙绣成和服。”
张潮的每一句话,都像刀锋一样,划开了听者的心脏。
张潮望着一片沉默的日本记者,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对文学的道歉,你们都记好了吗?别急,后面还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