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把脑子放冰箱里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长夜风过字数:4260更新时间:25/04/27 01:01:15
    (今天去看了《唐探1900》,看到王宝强用河北口音唱出台山歌谣“喜鹊喜”的时候我都惊了,还有电影里的好多细节……导演这和我找的是一套资料?)

    “绝唱!?”

    所有人都被张潮吓了一跳,赵常田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质问道:“你……你是说要停止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吗?”

    正常来说,“绝唱”指的是文学创作达到最高造诣、最高水平,例如鲁迅评价《史记》为“史家之绝唱”,就是指《史记》记事、写人达到了史书这个体例的最高水平。

    但是“绝唱”在当代也逐渐衍生出另一层意思——最后的演唱或者演出。例如山口百惠、三浦友和主演的爱情电影《ぜっしょう》(《绝唱》),结尾就是男主人公顺吉抱着死去的恋人小雪,唱起了伐木歌。

    张潮写在白板上的“绝唱”显然是后一个意思。

    张潮和「潮汐文化」与《新芽》杂志社合作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才2年,大赛也刚刚重回巅峰,要是这就停办,那都不能称为抽象,简直是……行为艺术。

    要知道今年大赛光赞助就上百万,加上各种媒体曝光和杂志销量增长的收益,无论对《新芽》还是《青春派》都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效益。

    在众人紧张、狐疑甚至有些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张潮先“哈”了一声才道:“怎么都这么紧张?‘绝唱’又不等于停办。

    我的意思是比赛要换一种形式了!”

    大家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赵常田也重新坐回了座位,不过目光仍然紧紧盯着张潮,等着张潮进一步的解释。

    张潮此时反而站了起来,踱步到会议室的窗户边,看着巨鹿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行人,忽然问道:“大家都觉得大赛的规模会这么不断扩大下去吗?”

    赵常田、胡伟时、李启刚,还有一众编辑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年轻的编辑说了一句实话:“其实,想要每年都维持几十万份的投稿数量,是很难的……”

    张潮没有接话,而是用眼神鼓励年轻编辑继续说下去。

    年轻编辑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紧张,还是李启刚温言鼓励道:“小许,你继续说,说错了也不用怕。”

    这位年轻编辑就是许敏霞,本身就是1999年第一届大赛一等奖得主,后来去了复大中文系,去年进入《新芽》杂志社做编辑。

    许敏霞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道:“我去年开始在档案室翻阅了一些咱们大赛过去的资料。第六届……也就是2004年那一届,是历届当中投稿数量最多的一届……”

    许敏霞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张潮——2004年那一届,既是「新理念作文大赛」的顶峰,也是被张潮三篇文章踢下顶峰的时刻。

    张潮脸色毫无变化,许敏霞才继续说道:“稿件数量是42万份,参赛人数是6万多人。但是在归档的资料当中,我注意到几个迹象——

    首先是参赛人数和稿件之间的比例一届比一届悬殊,到了第六届,每7份稿件才对应1个参赛者。这意味着……意味着……”

    赵常田道:“意味着什么,你大胆说。”

    许敏霞这才道:“这意味着参赛者整体来说越来越投机了。一稿多投,就像在赌局上多押几个点数一样,就是寄希望于其中一注能押中。

    第二,多次参赛的人数也越来越多。虽然没有统计初赛选手的参赛次数,但是复赛选手当中,有将近四分之一至少参加过一次比赛。

    按照常理推断,初赛选手多次参赛的比例也应该接近这个数字。这意味着「新理念作文大赛」逐渐被一些‘熟手’垄断了,这些‘熟手’多少确实是自己会写,多少是‘人造’的,我们无从辨别。”

    说到这里,张潮突然插话补充道:“去年那一届,我的高中母校就组织过集体改稿,不过被认出来了,最后我做主全部剔除掉了。”

    这件事编辑部的人基本都知道,不过张潮又提起来,当时他的那股狠劲儿还是让人记忆犹新。

    许敏霞等张潮说完,才接着道:“第三,就是参赛选手的地域……越来越集中在大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到了第六届的时候,进入复赛的选手地域分布完全不能体现「全国新理念作文大赛」中的‘全国’两个字。

    也就是说,「新理念作文大赛」实际上越来越被视为一个区域性比赛。全国学生的参赛热情只会越来越低,最终变成……变成……”

    张潮“噗嗤”一声笑出来,替许敏霞道:“变成‘江浙沪大赛’!”

    李启刚莫名地老脸一热,其实比赛结果的区域性集中他也有所察觉,但又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只能任由其发生,不过他仍然争辩了一句道:“其实……安徽、广东、东北的获奖者也有不少。哦,还有福建。”

    张潮乐了,打趣道:“那就不是‘江浙沪大赛’,而是‘胡焕庸线大赛’。”

    李启刚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张潮对许敏霞道:“你继续说,说说如果我没有在2004年出现,「新理念作文大赛」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许敏霞脸蛋都红了起来,不过还是鼓足勇气道:“我认为……参赛人数会慢慢减少,规格也会慢慢降低。过去大赛的规模和规格,都是维系在‘大学特招’上的。

    但是从比赛结果的区域性集中来看,‘大学特招’即使没有你的出现,可能也会在一两年内取消,教育部门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个漏洞不去弥补。

    实际上2005年开始,部委就出台了一系列规范学生赛事的文件,‘作文比赛’毕竟缺乏一个客观的标准,肯定不会再成为进入大学的‘捷径’……”

    许敏霞说到这里,脸越来越红,甚至眼角都开始湿润了。作为第一届大赛的一等奖得主,她是大赛体制最直接的受益者,自然是心怀感激的。

    如今却要从理性的角度否定大赛,无疑冲击到了她的内心。

    不过话已至此,也不由得她停下来了,许敏霞一狠心,说出了最后的结论:“没有张潮,「新理念作文大赛」也不可能维持前面几届的规格,规模与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小,参赛者都是一些‘熟练工’,而不是真正的爱好者。

    慢慢地,它会成为和‘叶圣陶杯’‘语文报杯’一样的学生作文大赛,而不是会是作家的摇篮。”

    许敏霞的这些话,仿佛张潮3年前那3篇文章那迟来的回响,打在每一个《新芽》编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如果说张潮2004年踩着《新芽》与「新理念作文大赛」横空出世,是凭借锐利的辞锋从外部划开了大赛的脓包;那许敏霞就是用数字和事实,从内部揭示了大赛的肿瘤。

    当年的局势崩塌得太快,以至于张潮与那三篇文章,甚至整个第六届大赛,都成为了《新芽》杂志社上上下下的一块心病,没有人愿意主动提及,自然也不会有这么深刻的反省。

    如今被许敏霞这个“自己人”指出来了,那不面对也没办法了——但现在最艰难的时刻不是已经熬过去了么……

    张潮道:“大家觉得,如果「新理念作文大赛」就这么一届接着一届办下去的话,会不会重蹈覆辙呢?刚刚也说了,咱们这一届有选手一口气投了20份稿子,33万份稿件只对应万多选手……

    好像一切,都滑向了熟悉的轨道啊……”

    编辑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连最爱说话的李启刚也没了动静。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玩手指的玩手指……

    张潮心里泛起了波澜,其实在2023年,他就辅导过自己的学生参赛——那一届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从事后的报道来看,初赛稿件还不到万份。

    张潮等了很久,胡伟时才慢条斯理地道:“一项比赛只要办久了,一定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有问题不怕,我们解决就是了……

    比如以后我们规定一个参赛者最多只能投1篇……2篇稿子吧;还有,参与复赛的选手,我们每个省按照比例来,这样就能确保更广泛的参与性……

    总之我们会有很多办法,总不至于真的要‘绝唱’。”

    张潮闻言没有说话,而是叹了一口气。胡伟时说的就是几句病急乱投医的废话,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稍微一考虑就漏洞百出。

    赵常田看张潮不回应,这才有些着急,对他说道:“你这‘绝唱’的心意已经定了?”

    张潮摇摇头,说道:“你们所有人都误会了,所谓‘绝唱’,不是说我们宣布以后不办大赛了,就可以把这一届称为‘绝唱’。

    ‘绝唱’是要有高度的,要让人印象深刻、回味无穷,否则就是‘绝路’而已。”

    李启刚问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新理念作文大赛」说到底,是属于《新芽》的比赛,我也好,《青春派》也好,都是协办。

    如果大家觉得不要‘绝唱’,我又不能真把这个比赛怎么样了……”

    李启刚脸色一变,张潮嘴上说不能把这个比赛怎么样,实际上他可太能了!要是张潮和《青春派》宣布退出「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组织工作,恐怕大赛不绝唱也得绝唱了。

    到时候场面恐怕更加难看。

    于是苦口婆心地对张潮道:“大赛能重新走到现在的规模,你花的心血也不少——总不能看它真的就这么‘绝唱’了吧?

    而且你真觉得大赛以后可以停办,那这一届也得‘唱得响亮’才好吧?不然‘绝唱’变成‘哑炮’,恐怕所有人都很难接受。

    ——你一定有什么办法!”

    张潮点点头,道:“我确实有一些想法……但是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到底能不能成为‘绝唱’,其实得看大家,也看参赛的选手。

    我看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大家也累了。另外就是扩大复赛选手规模这事需要辛苦初赛评委们再落实一下,我去年说过,这会是一场party。

    既然是party,那人数少了可就不热闹了!”

    说罢,和众编辑告了别,就转身离开了《新芽》的编辑办公室。

    李启刚对其他编辑道:“你们先出去吧。”

    许敏霞等人闻言如遇大赦,忙不迭地就离开了会议室——自从张潮写出“绝唱”两个字以后,气氛就变得无比凝重和压抑,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

    等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刚刚发言最多的许敏霞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保温杯,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平复了急促的心跳。

    “你可真敢说!”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吓了许敏霞一跳。

    待看清是要好的同时钟娜,她才拍着胸口道:“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钟娜笑嘻嘻地道:“你还知道害怕啊?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没看启刚老师的脸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许敏霞道:“当时光顾着看张潮了……”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噤声不再言语。

    钟娜促狭地道:“人可小你好几岁……诶,不过他是张潮,你这反应也正常。”

    许敏霞解释道:“刚刚我说的话很多都和有关嘛……谁知道命运这么神奇,当初是他把大赛踩到谷底,后来又是他把大赛推到高峰,现在他又要把大赛‘送上绝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钟娜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他到底想干什么什么呢?”

    同样的疑问,也发生留在会议室里的赵常田、李启刚、胡伟时等《新芽》杂志老领导、主编、资深编辑之间,他们都琢磨不透,张潮突然要“绝唱”的意图是什么。

    但是众人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最后赵常田对众人道:“你们知道吗,自从和张潮开始合作以后,我逐渐就有个想法——当你看不懂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暂时先把脑子放冰箱里,跟着走就是了。

    张潮好像还没有让跟着他的吃过亏。”

    李启刚急了,对赵常田道:“那怎么能行?他把我们都带进沟里去怎么办?”

    赵常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对李启刚道:“带进沟里?什么沟比1999年以前,我们杂志销量只有几千份的那个沟更深?

    「新理念作文大赛」带来的安逸日子过多了,大家都没有重新出发的勇气了吗?他张潮再横,还能把《新芽》给买下来不成?”

    李启刚闻言一时无语,呆呆愣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

    而此刻的张潮,早已经把发生在《新芽》编辑部里事情抛到脑后,独自一人漫步在外滩,脚下就是滚滚而去的黄浦江水。

    他这段时间突然对「茅盾文学新人奖」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工作这么上心,是有原因的。

    由王震旭转述石原慎太郎的那段话,确实让他生出了一点“小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