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送脸下乡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长夜风过字数:5340更新时间:25/04/27 01:01:15
看过了赛马、吃过了“鱼包韭菜”,在村子里喝了一圈米酒,又跟着村长他们去其他村子喝了一圈米酒,张潮的第一个“端节”就算圆满落下了帷幕。
这期间给张潮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除了赛马、山歌,就是铜鼓舞了——大开大合、刚健有力,又充满神秘色彩。
铜鼓在西南各个少数民族的文化当中,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不仅用来祭祀、盟会、宴会,也是一个部族地位的象征。
在古代,能铸造、维护铜鼓,说明还具有维持部族文化特色和发展生产的技术水平。反之就比较悲惨了,要么被吞并,要么只能遁入更深的山中,变成没有族群认同的野人部落。
张潮虽然在“少年与流星”的故事里设置了会跳傩舞的巫师爷爷这个角色,但是并没有真的观察过相关的细节。铜鼓舞虽然不是傩舞,但是相去不远,也让他的构思更加完善了一些。
虽然每天都是醉醺醺的,但好在米酒度数不高,张潮还不至于失态,只是每天起床的地点变得不固定了,有一次甚至是从一垛稻草堆上醒了过来。
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过了1个多月。云贵山里的天气真的冷下来了,白天要穿着棉衣,夜间有时接近0℃,尤其是没有暖气,把张潮冻得够呛。
房子的结构不能做火塘,张潮又不敢在屋里用炭炉,只好在村里的拖拉机定时下山时,采购了小太阳、暖水袋,终于把村委会二楼小屋打理得可以过冬了。
现在的张潮每天都在野地里走,皮肤晒得黢黑,不仅一脸的胡茬,头发也在镇上的理发馆推成了平头,看着已经不是20岁出头的大学生,更像是本地的水家郎。
除了下山取钱时看到飞速增长的余额数字和每周1到2次的报平安电话,就只有1楼村委会电视里的节目可以让张潮了解到外界的变化。
他看到了专题纪录片「三晋风流」第一季在CCTV10顺利播放完成,并且在最后一集预告了《风流人物看三晋》与《三晋人物数风流》两本散文集即将出版的消息。
虽然因为自己溜号,没有看到于华、史铁生他们的文章,但至少从封面来看,夏答的美术部门工作做得不错。
「三晋风流」这个节目这段时间在孩子们的强烈要求下,属于周末晚上的必看内容,所以片尾设计精美的两本书也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张潮拍着胸脯保证第一时间给他们弄到,孩子们都高兴极了。
当然也有关于他自己的消息,在某次转台的间隙,一个访谈节目的嘉宾谈到了他,专门提到“近年来最火的青年作家张潮为什么突然消失在人群的视野当中”,张潮也只是笑笑,很快就换台了。
最近是农闲季节,张潮想给人家帮忙也没什么事可做,每天除了写故事、讲故事,就是到处游荡,闲得快长毛了。想去附近村子里的小学支教,又太容易被认出来,只能作罢。
所以这段时间的新闻里,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索尼发布了PS3。因为上一世玩游戏的胃口被养刁了,所以他对大部分PC和PS游戏都不感兴趣。
但是PS3就不一样了,这一代主机不仅画面相比PS2有了巨大的提升,而且PS3上的经典游戏还是蛮多的。比如《上古卷轴 4:遗忘之都》《NBA2K7》《战神3》《最后生还者》……
要不是怕带坏小孩,张潮都想让马伯慵给自己买一台,连同游戏碟片一起打包寄过来了。
好消息是,“少年与流星”的故事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时间线越来越接近自己预设的盛大场面。无论是人物形象的饱满程度,情节的跌宕起伏,主题的明朗温情……都是自己作品中的翘楚。
坏消息是,“少年与流星”的稿子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写,变得乱七八糟的。不仔细分辨他自己都搞不清哪些是什么时候写的,哪些是自己写的,哪些是孩子们听故事过程中给他出的主意。
但是张潮不在乎。反而认为这种写作方式,也许更加贴合“故事”这种文学体裁的诞生和发展。相比于作家独立创作的、散文,“故事”往往具有更开放的创作空间和更即时的创作反馈。
“故事”原本就是口头文学,在口耳流传间,被不同的转述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愿望,被一次又一次地重塑。有些时候是无意的疏漏,有些时候是有意的增删。
根据流传的“故事”形成文学作品,在许多民族中都有,并被视为书面文学的重要源流,例如《荷马史诗》。在中国,则形成了说书人使用的“话本”。
中国所谓“四大名著”中的三部,《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都是由文人集萃话本再创作而来。
所以用逻辑推理的方式去探究这三部作品的隐秘,有时候挺扯淡的,例如吴闲云之流。什么红孩儿是太上老君的私生子、林冲卢俊义岳飞是周侗徒弟等等,看起来颇有道理,其实都是不同年代、不同书商的版本错讹之故。
用这种方式流传下来的作品,版本繁复、谬误甚多,很难做到逻辑严密、前后一致,但是却有一种自然肆意、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拥有独特的审美魅力。
所以当近代的作家们厌倦了整饬的作品形式的时候,往往又会回头探索这些“原始”的创作技巧,试图还原“故事”这种体裁原本的样貌。
例如莫言,他的“魔幻现实主义”似乎来自于加西亚·马尔克斯,但在风格上,更多是借鉴了民间故事和话本的创作手法。
不过再怎么借鉴,也只是作家一人在写作。所有的繁复和分歧,都是作家一人在“模拟”不同的写作人格的产物,严格来说与真正的“故事”只有形似,没有神似。
但是张潮这次的创作就不一样了,他真的让很多孩子介入了自己的创作过程。每个晚上给孩子们讲完片段,他都会收到孩子第一时间的反馈——
“我觉得巫师爷爷是真的会法术的,不然他不就在撒谎吗?”
“韦小亮一个人去找张老师,不会迷路吗?山上的岔路可多了,走错一个就要绕好远。”
“我爷爷说只要公鸡不打鸣,太阳就不会出来,这样一天的时间不就延长了吗?”
“我今天刚听老师说,流星其实是许愿。下流星雨不就让很多很多人许愿?”
“是啊是啊,要是所有的村民和同学,都许愿韦小亮的妈妈好起来,说不定愿望就成真了呢?”
“今晚会有流星吗?”
“可能吧?诶——刚刚是不是掉下来一颗?你们看见了吗?”
……
这些童言童语,张潮回房间以后,都一一记录下来。有些启发他修改了自己的原文;有些则成为后续情节的灵感;还有些,则干脆变成了另一种发展可能,延生出另一条故事线索。
张潮刚开始讲故事的时候,设置了7天的“大限”,心想着十天半个月怎么也把故事讲完了。
但随着孩子们的加入,这个故事的细节越来越翔实、支线越来越丰富,版本也越来越多,结果一直讲到了快12月底,才接近尾声。
所以才会出现除了开头和结尾,张潮自己都分不清后来讲述和记录的内容哪些是自己原意,哪些是孩子们再创作的情况。
就像《西游记》,最初是元人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只有3卷17节,师徒4人也只出现了唐僧和自称“猴行者”的白衣秀士。
但是历经数百年的变迁,最终形成了煌煌上百回的《西游记》(版本太多,就用这个统称了)。
张潮没有想到一个无心之举,竟然让自己亲眼“见证”了故事是怎么诞生和发展的。
最终这个故事完成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一个样貌,张潮自己也没有把握。但他仍然愿意维持这种开放的创作状态,甚至非常享受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创作过程,都不去特意整理书稿了。
不过村长不了解张潮的“工作性质”,只觉得这个小伙子每天要么无所事事,要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半天没有动静,加上这一住就两个多月……
以往也有背包客在什雷村流连忘返,但长的也不过呆五六天,短的连夜也不过。谁会像张潮这样简直像准备就此扎根了呢?
村长找到张潮,先是扯了半天闲篇,最后才语重心长地问道:“孩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是做生意欠了钱?还是女朋友分了手?”
张潮目瞪口呆地看着村长,心想老头这都想哪去了,但还没有等他开口,村长就接着道:“你老是这么坐吃山空也不行啊,这两个月都花了好几千了。
你要实在想在村里住下去,不如学一门手艺,也能养活自己?”
张潮:“……”大脑宕机。
村长以为张潮被自己说动了,继续劝道:“咱们这里的手艺人,无非就是剃头、杀猪、编筐……你想做哪个?”
张潮:“……”大脑继续宕机。
村长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隔壁村子有个劁猪匠,年纪大了,三个儿子都去贵阳打工了,他这门手艺听说没人接着做了。
不然你去他那里学劁猪,我给你做保,他肯定会同意。劁猪你知道吗?就是阉猪。公猪阉过了,上肉才上得快呢!这几个村子就他一个劁猪匠,生意好得很。
等他劁不动了,你就接过来做,养活自己没有问题。我看你和猪也有缘份,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骑在猪背上能那么稳当的……”
张潮:“……”电源已拔,勿扰。
村长开始畅想张潮以后的美好生活了:“你学会了劁猪,我再给你在村里找一个空‘栏杆’,收拾一下你就住进去。过几年攒下钱了,就可以讨个婆娘。
再说,梁会计说你是大学生,能写会算。以后还可以在村里帮忙记账、写文书、读信件,大家都需要这些服务。……”
听到这里,张潮的脑子终于重新上线了,连忙婉拒道:“谢谢,我不……”
话没说完,村委会的电话响了起来,村长连忙起身进屋接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有些抱歉地对张潮道:“明天县里有领导要来考察我们村,要是下午才来,怕是晚上回不去,你的屋子到时候要让出来一下。”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张潮自然没有意见。其实之前也来过几个下村的干部,只不过都没有过夜,所以和张潮的交集不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在什雷村长住的外地游客。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放到村长家里。吃过午饭后,就和村里的其他闲人,蹲在村口,等着看是什么领导来。
下午3点多,就看村口的土石路一阵烟尘起,几辆越野车就这么来到了什雷村。很快车上下来了十几个人,个个都颇有官威,以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为首,在村长的引领下走进了村委会。
除了村长,梁会计,还有几个在村委会有职务的村民都进屋开会去了。张潮也是第一次看到什雷村来这么多领导,所以也颇为好奇。
过了二十分钟,村长又领着来人,开始在村子里巡游。村长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在介绍;“金丝边眼镜”身边的人则拿着本子在认真地记录。
梁会计跟在队伍最后面,张潮跟上去悄声问道:“这是干嘛的?”
梁会计压低声音答道:“国家明年有专家下来评‘历史传统文化名村’,市里先派领导到各个村考察一下……”话没说完,就紧走两步跟上队伍。
张潮“哦”了一声,知道这对村里来说是大事,别说评上了,就是能入围,也能得到不少拨款用来改善村里的基础设施。
不过一同围观的村民却不看好,很坦然地道:“就我们村这破路,哪个专家也不愿意来啊。”
张潮也深以为然。自己会来什雷村,主要是上一世自驾游的时候这里修了很平整的两车道柏油路,要是知道这里现在还是坑坑洼洼的沙石路,可能就换个地方了。
村长带着领导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又钻进会议室开起会来。张潮觉得无聊,就招呼今晚自己要“就食”的村民,到他家帮忙做晚饭去了。
可是还没等张潮在灶台上把水烧开,梁会计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把他拉到村委会:“小张,这次你一定要帮咱们什雷村的忙!”
张潮一脸懵圈地就站在了村委会办公室的中央,手里还拎着一个顶端焦黑的风筒。
村长用焦急的口吻道:“各位领导你们看嘛,啷个后生还是大学生呢,就因为我们村景色好、民风好,在我们这里住了好久的。
所以我们村不是没有游客,只是不多而已。小张,你说是不是?”
下村的领导们都狐疑地看着眼前脸色黢黑、满腮胡茬的年轻人,心想除了个头高了点,和本地青年也没什么两样啊,该不会是村长瞎编的吧。
张潮大概知道咋回事了,心想帮这个忙还是没问题的,于是朗声道:“各位,我是从燕京来的。咱们什雷村确实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尤其是这里的水族传统建筑,更是保留了独特、原始的风貌……”
这一开口,倒是打消了众人的疑虑,毕竟口音不太能做得假。但是在角落里却响起了一声女性的惊呼:“你怎么还在这里?”
张潮循声望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十分陌生。
女人见大家都看向她,才慌乱地解释道:“前一段时间我来什雷村采风,这个人就住在这里二楼……”随即想起了什么,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你接着说吧。”
张潮也认出来,这就是那个“娟子”。当时天色黑、灯光暗,自己没有看清楚样貌,过后早忘了这段插曲,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
这个“娟子”是文联成员,参加这样的考察活动也属正常,张潮也顾不得多想,继续道:“我在什雷村住了有两个多月了,这里的特色我总结起来就是几个字——‘美’‘真’‘纯’。”
金丝边眼镜大感兴趣,问道:“小伙子,你说说看。”
张潮“顺嘴就诌”简直是看家本领了,毫不犹豫地道:“‘美’,指的是风景美。什雷村背山临崖、峰峦延绵、梯田层层、云雾环绕,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相互依存,天衣无缝,美不胜收。
‘真’,说的是人情真。我住在什雷村感受尤其深刻,这里的村民淳朴、善良,日常邻里之间相处和睦。对我这个外乡人也真心相待,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纯’,讲的是民俗纯。这里虽然交通不便,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保留最纯粹的民风民俗。我刚在这里过了‘端节’,可以说是大开眼界,意犹未尽!
我认为,仅仅凭借‘美’‘真’‘纯’三个字,就能让什雷村在云贵大山的芸芸众村里脱颖而出,有一席之地。”
一番话说完,无论是什雷村的干部,还是金丝边眼镜等人,都目瞪口呆。尤其是村长,完全没有预料到张潮这么能说,把什雷村夸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他说完以后,自己想接话都不知道该接什么,总不能说“其实也没看他说的那么好”吧?所以只能连连点头,就差带头鼓掌了。
金丝边眼镜饶有兴趣地道:“小伙子,你总结得很好嘛!”
这时,“娟子”忍不住了,她开口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得太过头了。什雷村虽然不错,但是在众多水族村子里,并不算最有特色的,尤其是它有一些很要命的问题,你这样的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张潮眼里精光一闪而过,心想上次想打脸被你用“张潮故居”的例子给憋回去了,这次你又送脸下乡,我可就不客气了。
金丝边眼镜也主动地介绍道:“这位是‘山娟子’老师,我们市著名的作家、诗人,她的审美品味是很高的!‘山娟子’老师,你接着说。”
“山娟子”秀发一扬,就要开始她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