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像少年啦,飞驰!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长夜风过字数:5404更新时间:25/04/27 01:01:15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张潮的心情。待人群散去后,张潮掏出早就准备好的1000块现金,硬是塞给了村长,自己则是拎着蛇皮袋和折迭桌上了楼。
等房间里桌子一支,生活用品一摆,新被褥一铺,这个房间顿时有了点家的味道,不再是个临时住所。张潮满意地扫看了一遍房间,才上床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清晨,张潮在一阵“咯哒~咯哒~咯哒”的清脆声响里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睡眼,起身洗了把脸,穿上衣服就下楼了。
然后只见楼下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聚集着十几匹马,一些年轻人和半大的男孩,有的牵着马,有的骑在上面,顾盼自如,神气极了。
张潮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以为自己起猛了,出现幻觉了,都想回去再睡会儿。
但是村长的一句话让他确定自己还在现实:“我们的马儿不错吧?”说罢骄傲地看着张潮。
张潮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一脸懵地问道:“这……是不错——村里怎么会有马?”
村长笑呵呵地道:“端节要到了,我们各村都要开始准备祭祖、赛马了!”
张潮惊讶道:“端节?”
村长解释道:“端节,就是我们水历的新年,和你们汉人的春节一样,是一年的开端……”
村里无网,查不了资料,张潮听了村长和其他孩子说了老半天,才知道端节的“端”,就是“开端”之意。“端节”是水族自己历法新年之始,有庆贺丰收、辞旧迎新的意义。
水历端节的时间约相当于农历的8到10月,前后历时一共50多天。当然不是每个地方的水族人都连过50多天节,而是按照地区分批过节。以前分9批,现在分7批。
最近马上就要轮到什雷村了,所以大家都开始了过节前的准备。
除了和汉人一样,新年需要祭祖之外,水族还有在端节赛马的习俗。只不过村里地方小,养马撒不开,所以这些马儿平时都养在海拔更高的草甸带,等快过端节了,才从山上赶下来,让骑手们熟悉一下马性。
张潮对这样的习俗大感兴趣,凑近了观察马儿。发现这些马并不是电视里那些“高头大马”,个头并不算太高,应该属于山地马。(这两年旅游业发展,都是高高的专业赛马了)
看来这里过去的交通往来,尤其是贸易,应该多用马匹进行,所以保留下了这样的传统。
张潮有些怯生生地问道:“能让我试着骑一下吗?”说罢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村长。身为福海人,坐船是常事,但骑马就比较稀罕了,张潮挺想体验一下的。
村长为难道:“骑马怕是有点危险哦!”
张潮自信地拍拍胸膛:“不怕!我过山车都敢坐,还怕骑马?”
村长虽然不知道过山车是什么,但也看出了张潮的决心,于是沉吟了一下,然后朝着马队后面招了招手,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牵着一匹个头可能还没有张潮高的小矮马走到前面。
张潮:“……”
村长对少年道:“你带着你张叔叔去田里走两圈嘛。”然后又对张潮道:“这匹马脾气好,不会把你甩下来。”
张潮知道村长说的是实情,又实在想体验策马奔腾的感觉,于是就跟着少年,来到了村里最大的一片田地里。稻子早就收割完了,就是稻茬都翻到了土地下面,等待来年的耕作,现在用来走马正合适。
少年会说普通话,耐心地教导张潮:“你先摸摸它,让它熟悉你,这样才会让你骑它。站在它的侧面,千万别站后面……”
张潮依言开始在侧面抚摸马儿的鬃毛和脖颈,感受着它的体温和柔顺的毛发。这匹马应该刚刚被洗刷过,棕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鼻子里不时打一声响,四蹄也不安分地踏动着。
这是张潮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这么大的生灵——动物园里拿甘蔗喂大象不算——内心浮现起一种很特别的感慨。
马,作为与人类相伴数千年的大型动物,已经融入到几乎所有主流文明的历史和文化当中。
从赶着马驮运货物,到驾着马车到处迁徙,再到骑着马相互争战……对马的珍惜和敬畏,已经融入许多民族的血脉当中了……
“你还骑不骑哦?”少年看张潮光摸不骑,觉得奇怪极了,不禁发问道。
张潮讪笑着道:“骑,骑,当然骑。”然后心里又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骂道:“不许犯文青病!”
少年道:“现在它不怕你了。你这样,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的另一边,然后把一只脚插进马镫里,再用力把自己蹬起来,跨到马鞍上……”
张潮一边记着少年教他的动作要领,一边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好歹曾经也是驰骋球场的运动少年,上马这点事不算什么……
抓缰绳、扶马鞍、踩马镫……上马!
张潮顺利的一屁股坐在了马背上。马儿只是稍稍朝侧面走了两步,并没有躁动着想把它甩下来。
张潮松了口气——和上自行车差不多嘛——可往下一看,心又提到嗓子眼了:自行车可没有这么高!
张潮一紧张,就下意识的要抓紧缰绳。教他骑马的少年也是没有经验,没有帮他挽住马儿。
马儿得了缰绳的指令,就撒开蹄子慢慢活动了起来。这一活动可不得了,张潮就像坐在了海浪上,身体不自觉地开始跟着起伏。
乱了方寸的张潮凭借着身体本能,使劲儿地要去对抗马儿奔跑时那种自然的律动。结果越对抗越不稳,越不稳缰绳就拽得越紧;缰绳拽得越紧,马儿就跑得越快;马儿跑得越快,马背上的起伏就越大……
张潮只觉得自己不是在骑马,而是风浪中的一艘小船,不断被越来越高的浪头抛向空中。
少年在旁边急切地喊着什么,但是张潮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五感被眼前的马儿全部占据,全然不属于他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赶上了绕着圈溜达的马儿,从张潮手里夺过缰绳,一阵安抚过后,马儿才终于安静地停了下来。
张潮满脸煞白地从马上下来,惊魂未定地道:“这马……这马,怎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少年一边摸着马脖子安抚马儿,一边奇怪地道:“跑起来了?它刚刚没有跑啊,跑的话我怎么追得上。它就是比较快地走了一圈。”
张潮:“……”
少年耐心地道:“你骑马的时候,腰太硬了。你不能觉得马和你是两个,你要觉得马和你是一个。像这样……”
说着,他就利索地翻身上马,双手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就由慢到快,小跑起来。刚刚张潮骑起来还像是失控小船的马儿,在少年的胯下服服帖帖,乖巧地像刚被老师表扬过的好学生。
张潮:“这就是人马合一吗……”
少年沿着稻田的边缘跑了两圈,又回到张潮面前,翻身下马,把缰绳又递给张潮。
张潮鼓足勇气,接过缰绳,再次上马。这次有了经验,没有那么慌乱,但是仍然不敢让马儿提速,只能让少年牵着马带着他走了一圈。
这哪儿是学骑马,不就是景区50块一次的收费项目么……
张潮始终没有学会在马背上如何放松自己,始终在用力与马儿对抗,自然不敢让马儿跑起来。最后只能灰心丧气地下马,把缰绳交还给少年,沮丧地道:“看来我骑马没天分。”
这时候村长来到张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没有谁是一生下来就会骑马的嘛,我们这些马儿要呆上十几天,你想骑了就找他。”
张潮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先回去喝口水、吃个早饭定定神。
等吃过早饭,张潮也缓过神来了,又找到村长问道:“‘端节’要做哪些准备,我能帮上什么忙?”
村长连忙道:“你是客人,坐着等吃饭就行!”
张潮还是坚持要帮忙,村长想了想道:“等一会下我们要杀年猪,你可以过来帮忙按一下猪腿。”
杀猪?这可太好玩了,张潮连声答应下来,又问道:“这猪杀来是先要祭祖吗?”
村长连忙摆手道:“可不敢乱说,祖宗要生气的——我们水族祭祖,忌荤食素,不能用猪、牛、羊、鸡、鸭这些。但是会用鱼和虾,鱼虾我们认为是素的。
杀猪是过端节的时候自家吃和招待客人的。”
张潮连连点头,心想又涨了点新知识。
很快就到了杀年猪的时候,杀的正是村长家养的大猪。猪头不能祭祖,但杀年猪还是要告诉祖宗一声的。村长在屋檐下编起了草绳,似乎在准备什么仪式。
张潮和村里的几个壮汉、小伙,穿上皮兜,套上袖套,雄赳赳、气昂昂,就要从村长家一层的猪栏里把大猪拉出来。这些天他已经和不少村民混熟了,大家都没有当他是外人,看他参与进来都觉得很自然。
这是本地的土猪,浑身黑白相间,腰细臀圆,全然不像养猪场里几个月就出栏的天真懵懂的约克夏,足有好几百斤重,一身的放荡不羁、桀骜不驯。
张潮看到这头猪的一瞬间,就想起了王小波的名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不过这不是犯文青病的时候,张潮没有逞能,而是站在后面看老手们怎么办。
那头大花猪可能也预感到了大限将至,一个劲儿地往猪栏深处躲,死也不肯往外头去。但是奈何被狡猾的人类用棍子一阵乱捅乱打,还是被赶到了猪栏门口。
有经验的村民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猪耳朵,使劲儿地往外拽。这时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拽腿的拽腿、推屁股的推屁股,好不容易才把大花猪弄出了猪栏。
张潮别看在这些人个头最大,但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只能打打下手,最后只能抓着又刺又硬的猪鬃,跟着众人往前挪。
只见空地上已经摆下了一张厚实的长条桌,暗沉的木色和斑斑点点的血迹,表明了这张桌子的用途和彪炳战功。
大家把大花猪生拉硬拽到长桌旁,接着合力提着耳朵、拽起四蹄,将这几百斤的活物掼摔到桌上。大花猪吃痛,叫得更惨烈了,四肢、躯体更是不停的挣扎。
奈何它的四蹄都被人紧紧地按住,动弹不得;只能身子在疯狂地扭动。这时候一个人对张潮说:“你块头大,按住它的身子!”
张潮没有犹豫,狠狠地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压了上去,感受到大花猪巨大的力量,连忙道:“快动手!”
这时候村长的仪式也做完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村民拿着尖刀走到了桌旁,用带有口音的普通话道:“村长家这头猪养了好几年,是我这几年杀过最大的——你按紧了!”
说罢,一刀就扎进了大花猪的脖颈!
大花猪发出猪生中最凄厉、最惨烈的叫声,把趴在它身上的张潮都震得耳鸣了。大花猪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下从桌上蹦了起来,四蹄都挣脱了控制。
张潮也被带着“飞了”起来,落下来的时候恰好趴在了大花猪的背上。大花猪像离弦的箭一样,带着脖子上的刀和背上的张潮,“嗖”一声就蹿了出去。
张潮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抓住大花猪的两只耳朵,两腿紧紧夹住大花猪的肚子,身体紧紧贴住大花猪的脊背,就这么骑着大花猪在村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村民们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猛的猪,和这么猛的人,一时间乱作一团,也不顾张潮听得懂听不懂,每个人在哇哇大叫着什么,或空着手,或随手拿着铁锹、锄头、绳子就追了出来。
张潮此刻骑在猪背上飞驰,感受又与骑马不同——骑马时他觉得是小舟随浪飘,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窜天猴的第二级,随时会被发射向高空然后爆炸。
大花猪脖子上扎着刀、背上骑着人,又疼又沉的它顾不得方向,穿过几户人家后,就只管沿着开阔的梯田一路狂奔,又一面想甩掉背上的包袱。
张潮本能地不想被甩下来,于是手抓得越发紧,腿夹得更加紧。但是今天少年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腰要放松、放松、放松……马和你是一个、马和你是一个……”
张潮尝试着放松自己腰腹部,用身体去感受大花猪奔跑时的律动,不再与它对抗,而是顺着马……猪背部的节奏,前后推动自己的腰腹。
121、121、121、121……
张潮终于找到了感觉,开始以耳为缰、以鬃为鞍(就是刺挠了点),驾驭起这头大花猪起来,试图让它悬崖勒……猪——因为梯田的尽头,真的是悬崖啊!
如果没有这个因素,这时候张潮的感觉其实还挺美妙的:风呼啸过耳,天地间的景色不断掠过,自己就像那个骑马少年一样,飞驰在田野里……
大花猪也感受到背上的人的变化——不再试图按着自己、拽着自己,而是顺着自己、由着自己——一时间背上的重压感似乎消失了,背上的人的重量仿佛变成了自己重量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真美妙啊!怎么其他人类就不能像人类就不能像他一样温柔点呢?也许我不止有吃肉一种用途啊,只要好好待我……
大花猪的心理活动还没有演绎完,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四蹄越来越无力。终于在越过最后一片梯田前一头栽倒在泥地里,长眠不起。
张潮也一下从猪背上被摔飞下来,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
村长和其他村民几分钟后才赶到张潮和大花猪的身边。此时大花猪已经因为动脉失血过多没有气息,张潮则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口中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
村长生怕把张潮摔坏了,连忙让人把他扶起来,又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脚,摸了摸肋骨,发现除了点淤青外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少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朝张潮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张叔叔,你骑马不行,骑猪真棒!”
张潮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倒……
夜色渐深、寒意侵袭,村长家堂屋的火塘边却温暖如春。大黑锅里,炖的正是今天的大花猪!
这是真正的土猪肉,不仅没有一点猪肉的腥臊,而且有一股淡淡的奶香。村长自豪地道:“这两年我都是用玉米喂它,十里八乡的猪都没它吃的好呢!”
张潮恶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在嘴里仔细地嚼着,感受自己人生中第一头,也可能是唯一头“坐骑”的美妙滋味,不得不承认村长说的没错,这么美味的猪肉确实世上难得。
村长看张潮吃得香甜,又给他添了一碗糯米饭,慈祥地道:“慢一点,慢一点,多吃一点,猪肉多得很呢!”
张潮点点头,不小心打了一个饱嗝,惹得众人大笑。
张潮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吃下这块肉后,又拿起桌上自己的酒杯,高声道:“咻!”
村长,村长儿子等人都举起酒杯,高声道:“咻!”一饮而尽。
酣畅淋漓!
恍惚间,张潮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什么作家、什么富豪……一切一切,都没有眼前这低矮、简陋的木楼美好。
在这里,自己不用应付无谓的人情世故,不用和任何人勾心斗角,不用被责任、道义或者恩怨所捆绑,只需要跟着这些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
十多天的相处下来,张潮只觉得自己的身心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逐渐地舒展开,又悄悄地被熨平。疲惫、愧疚、狠戾,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这种日子能维持多久?张潮知道自己总有离开的一天,甚至会有厌倦的一天。
但是当这一天来临前,自己一定要好好享受,能多一天、就多一天。他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正因为他的“消失”,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他只关心明天的稻谷、鸡鸭、火堆,奔跑的马匹,欢笑的脸庞……
窗外的月儿如钩,既像笑,也像哭,默默看着这人间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