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〇四章 枭虹

    “这是……”

    遥遥落于阴曹极南处，早已面目惊骇的红娘，忽然发髻炸开，秀发飞扬。

    她身子不自觉就被往前吸去，连带着身上衣裙都像是要被扯裂，一并要被扯进战局。

    “清风·天解！”

    八尊谙根本顾不得战场后方。

    一声喝罢，神庭阴曹，整个彻底动荡。

    不论是身后的原鬼佛界众人，还是身前、身周的酆都众将，一个个如无根浮萍被风卷起，拔扬上空。

    但见狂风刮起，陡然撕破空间，尚未成型，便揽尽了散落各地尚未消逝的残兵断刃、碎肉段块。

    而后，九道冲天的灭世罡风龙卷，就这般拔地而起，呼啸间往催命判官的方向撞去。

    “不！”

    哀嚎声各处响起。

    这回率先慌的，是鬼佛界众修。

    那如天灾般的龙卷风暴，单是肉眼看去，便足以撕裂不止一城一界。

    真要被扯进其中，那还得了？

    怕不是死无全尸！

    好在八尊谙的这一剑，针对的并不是身后众人，这只是天解之势的余力波及。

    苟无月立在原地，衣衫嗤嗤开裂。

    望着那不受控制，被灭世龙卷扯去的一众古剑修、炼灵师，他眉头一蹙，单臂扬起。

    “青河剑界。”

    虚空纹裂，化作上万空间小剑。

    万剑刷刷流动，勾勒出青色洪流，交错横挡于前方，形成壁障，似要隔断战场。

    可灭世龙卷的威力太大了。

    连带着他这般召唤出来的数万莫剑，一刹之后，也被扭曲破坏，即将一并被扯入风暴之中，

    苟无月五指一凝，顺势变招。

    “凝！”

    那轰然破碎的青河剑界壁障，化作数万道青色流光。

    在置入灭世龙卷之前，凝聚出一柄巨大的青色莫剑。

    “斩！”

    无欲妄为，顺势而斩。

    横于阴曹之上，足有一城之巨的大剑，一剑斩断南北，将道法割裂，短暂开辟出后方一个安全区。

    原鬼佛界之地中，半圣不敢再藏，同时出力，圣域展开，合拼联凑，勉强护住这一片自我放逐的安全区。

    这下，才令得被灭世龙卷扯走的一众古剑修、炼灵师，重归安全落地。

    红娘劫后余生，面色生悸。

    望着那依旧一往无前的九道青色罡风龙卷，她手中金杏都止不住颤动，声音更是没能压得下来：

    “清风天解，比之疯雕天解，强了不止一倍！”

    ……

    何止“不止一倍”？

    青色龙卷凭空而成，神庭阴曹都被搅穿上空，破开了九个大窟窿。

    这座完美神庭，在神庭之主并未到场的情况下，俨从坚不可摧，有了被人攻破的迹象。

    且若有人细细去看。

    这龙卷之力，不止名剑天解之威。

    每一道罡风，还蕴含了劫雷剑念，都附带有剑海万剑“名”的加成。

    九风生成，选址更是讲究。

    八大力士直接被割开，分别封入了八道龙卷之中，破破不开，遁遁不掉。

    念、名、雷、解。

    阴曹终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四股诡异力量，杂糅一处，困的还是空有莽力，无多少智谋的八大力士……

    如何破得开？

    根本破不开！

    “呃啊啊——”

    惨叫声间，八大力士在灭世龙卷中被抛来甩去、凌迟切割。

    道道黑气在伤口处涌出，力士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风暴宰割。

    不过数息之间，便从死神之力填充撑大到数百丈的魁梧之躯，切回原形，切成碎片。

    彻底，化作齑粉。

    “六息！”

    后方，红娘惊声尖叫。

    八大力士，在灭世龙卷出现之后，只撑了六息，当场身消神陨。

    那熟悉的黑色气团炸开，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坠地，也被卷入罡风龙卷之中。

    青色龙卷，化作黑色风暴。

    撕完八大力士，去势分毫未减，甚至犹有过之，还在往催命判官所在的方向推进！

    “护驾——”

    肥头大耳怪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九殿阎主本打着擒贼先擒王的打算，在灭世龙卷冲向催命判官的时候，同时掠向八尊谙。

    八尊谙似笑非笑，似乎早已算定了一切。

    果不其然，催命判官这声落后，九殿阎主不得不半途折返，重新掠往催命判官处。

    这一折返，前期蓄力、蓄势，全作了无用功。

    可还有什么办法？

    八尊谙打到现在丝毫未损。

    它们这边的王，却不止要被擒住，更将被当场斩杀！

    “结阵！”

    黑白双煞一声高呼。

    二者钩镰交叉，死神之力于身周翻涌，像是契入了神庭阴曹的某个阵眼，身形化作青光消去。

    “十殿森罗·搬灵祖阵！”

    重棺之下，以催命判官为中心，展开一座弥盖万里，巨大而恢弘的繁复阵图。

    高空战场下方，原十城之地各自中心，十殿阎主居所，雄伟的十座鬼殿，得召飞起。

    十殿在高空扩大，同样释放出磅礴死神之力，置入搬灵祖阵的十大阵眼。

    九殿阎主，同时落位。

    各自驾驭骨龙，回到了其原先所在鬼殿上方，持兵伫立，加持阵法。

    可是……

    “少了一个！”

    连后方圣域放逐区中，圈地自萌的炼灵师们，都瞧出来这阵法有缺陷了。

    十殿阎主，本有十个。

    方才一个照面，给八尊谙秒了一个。

    这什么搬灵阵法，听上去也不像是个防御大阵，而今更少了一个阵眼，这不就是最大的破绽吗？

    一个摄魂夺灵的鬼阵……

    八尊谙其实不算精通九剑术，当年为了给温庭留几分面子，他也是努力落下了不少功课。

    但这是相较于自身掌握的其他剑术而言，是跟自己做比较。

    于大体上，古剑道中，九剑术本质上的“剑阵”、“迭伤”，他当然都掌握了。

    自然，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以阴曹十殿为基的“搬灵祖阵”，不是一座防御性阵法。

    它更偏向于控制、攻击方面。

    不过想想也可以释然，毕竟神庭阴曹之中，神庭阴曹就是最大的防御，哪里还需要阴曹众将去平时去演练防御型阵法？

    而不是臻至祖神级的防御大阵，且是在缺了一阵眼的前提下……

    这阵，挡得住清风天解后的四力共生吗？

    “轰！”

    搬灵祖阵成型。

    九道灭世罡风，毫不客气正面撞上。

    一时阴曹人仰马翻，连极后方圣域放逐区的众人都被无形力量扫飞。

    置身阵中，立于棺上的催命判官，更是肥肉颤颤，当场倒飞而去，手中血毫之笔险些都没能握住。

    “噗！”

    仅是一撞之力，九殿阎主齐齐盔甲龟纹，倒喷魂血，然各自面色不惊反喜。

    接得住！

    这清风天解，它们接得住！

    时值此刻，前头那个披着人皮的白衣怪物，阴曹众将已不敢将之当成凡人去处理。

    以他所表现出来的……

    这少说，也得是个祖神残念级别的战力。

    圣帝败在他手上，死在他剑下，并不耻辱，只要撑得住，只要酆都上主再令助力襄来，局势未尝没有转圜余地。

    黑白双煞更是看出了这一点，圣念一交汇，得出了搬灵祖阵，少说能抗住这灭世龙卷半株香的时间。

    “判官，速速发令，求上主襄助！”

    道完此声，黑白双煞一咬牙，从神庭阴曹规则之中抽身而出。

    而后化具实体，落到了本该锤殿阎主坐镇的鬼殿上去。

    这里是阵法弱点。

    一旦八尊谙力量转移，以点破面，搬灵祖阵甚至有可能坚持不了一炷香时间。

    九道灭世龙卷轰在阵前，如九个巨大的磨盘，一点点将祖阵灵光削落。

    光斑溅射，星星点点。

    “僵持住了……”

    掌杏传道画面都一阵扭曲，各家杏子为阴曹中的灾难场景而动容。

    可是，只能如此了吗？

    很快，有人一针见血，点出了问题关键：

    “名剑天解，不是天人合一吗，怎么清风都天解了，八尊谙人还在场？”

    “疯雕剑天解，他不是……不，疯雕天解，八尊谙似也没有消失过？”

    “也就是说，他从没与这些名剑彻底天解过，他只是让蒙尘自晦的名剑，解放了属于它们本身的力量。”

    “也就是，他还能动？”

    “多剑天解？”

    白衣凭立虚空，身后剑轮九剑，蠢蠢欲动，以杀心最重的绝色妖姬最不安分。

    不止五域观战者意识到了这点，阴曹众将似也瞧出了点门道，瞳孔映出恐惧。

    恐惧，失败之萌芽。

    当八尊谙透过阴曹众的眼，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它们内心中投射而出时，已知闹剧终了。

    便如彼时八宫里，连苟无月目中映出了神佛，都再无力回天，遑论这些空有一身莽力，不知该如何使指的废材？

    九道灭世风暴还在疯狂研磨。

    搬灵祖阵内，十殿之上的阎主、黑白双煞，十殿之中的催命判官、孟婆阿奶，已无退路。

    八尊谙望着前方，轻声一笑：

    “画地为牢。”

    声罢，他目光陡然冷冽，唇角轻蠕间，剑念从不灭剑体中，流入身后剑轮九剑。

    “飞虹枭月，梧桐映秋……去！”

    并指往前一点。

    甚至不需要名剑天解。

    这一次，八尊谙施的，仅仅只是《观剑典》中基础的境界融合。

    九道流光如同九道长虹，从其背后掠出，划破长空之时，世人举目所见，祖阵光景变迁。

    在高空月华流照之下，有那么一刹，虚实转化，酆都众将灵体被映无，沸腾的意识波动赤裸裸被呈出。

    力至圣帝，酆都众将自然能察觉到不对劲，刚想要反抗，时间之力加身，短暂一刹间，所有人见到了自己垂垂老矣，力量流逝枯竭的生命最后一刻。

    这确实是生命最后一刻。

    九道长虹枭断月色，第二世界崩解。

    幻剑术所呈现出来的最后画面，是金黄的梧桐叶，孤寂凋零于萧瑟的秋雨中。

    寂寞梧桐空望雨，潇湘秋叶死风中。

    “嗤嗤嗤嗤嗤……”

    搬灵祖阵被逆转虚实形态的一刹，九剑，贯破了九大阎主，点道洞碎了它们的意识。

    在各自心生恐惧，内心脆弱更于第二世界下被无尽放大的极致虚弱期间，剑破体，生命即刻凋亡。

    九虹飞掠，又将瞠目回首的黑白双煞，一并枭首，干脆利落。

    当剑归剑轮，祖阵复原时，祖阵已不攻自破。

    九道灭世龙卷，卷席了九大阎主、黑白双煞死亡后，炸开的漫天黑色纯粹死神之力。

    直直淹没了插翅难飞的催命判官、孟婆阿奶。

    “不——”

    凄嚎声间，酆都众将，彻底泯灭形迹。

    这来势汹汹，去也匆匆的二十圣帝，一整场下来，竟真连八尊谙衣角都没摸到。

    若不是力臻高境圣帝，确实在单一“莽力”层面，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压力。

    真如孩童提长刀，有杀伤力，也是儿戏！

    “没、没了？”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我算明白这些词在形容的是什么了，我一开始甚至感觉没机会的是第八剑仙……第八剑仙，恐怖如斯！”

    “可它们是圣帝啊，从头到尾，连什么能力都还没施展出来吧，灵技也没用两个，就全死了？”

    “碾压！这都不是一个层级的！”

    “幻剑术、九剑术、心剑术、无剑术、莫剑术，意道、鬼道、空间之道、时间之道……第八剑仙这最后一剑……天！这到底是什么剑？这让我怎么学？”

    八尊谙袖手斩帝，剑轮九剑归巢，仍旧恋恋不舍，完全没能尽兴。

    五域掀起轩然大波，本以为至少是场惨烈的厮杀，不曾想收场得如此之早，还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屠戮盛宴。

    这真令人五味杂陈。

    可惊起波澜的永远是外人。

    在八尊谙眼底，这些通通不过只是拦路虎，无足轻重。

    空有一身莽力，不知如何战斗，便是圣帝战力、祖神战力又如何？

    天才，他见得多了。

    天桑灵宫叶小天也是天才，空间之道何其强大，昔日不也一个照面就断他一臂，剑都不用出。

    于真正的战斗者而言，战力需要有，战斗意识，才是重中之重。

    阴曹众将的重要性，甚至没有此刻眼前九道灭世龙卷，卷起的纯粹死神之力重要。

    “华兄，该你发挥了……”

    八尊谙轻喃着。

    做到这一步，他算仁至义尽。

    接下来华长灯够不够自己来试，剑我够不够他道成之后去试，就看彼此功力真章了。

    “轰！”

    灭世龙卷，撞上了最开始黑白双煞勾开的的酆都之门，直直撞进其中。

    石沉大海。

    没有半点回音生出。

    那卷席了无尽纯粹死神之力的风暴，送进酆都门内后，回来的只有三道清风。

    “咻。”

    灵剑清风收回，归鞘入体。

    八尊谙身周道链涌出，又被敛回体内。

    并无多大异常，只是快要收不住体内各般肆虐的力量，想要释放罢了。

    他平静等着。

    他等了三息，酆都之门内，仍旧没有回应，只得失声一笑。

    抬起头。

    用双眼，丈量起这偌大的神庭阴曹……